龙游县方晓斌（［文化龙游］印在记忆里的方氏宗祠）

 

七月初，获悉龙游雅村方氏宗祠重修，触动了我心底里那些久远的记忆。 雅村是我的故里，旧称锦里，村中主姓为方氏，是唐诗人方干之后，宋时始祖方性（燕诒公）避方腊之乱，由桐庐芦茨源白云村迁居锦里，至今已有八百九十五载。时代远长，沿着幽长的弄堂，从那些镶嵌在路边泥土里的碎古瓷片里，似乎仍能听到一个又一个悠长的故事。

方氏宗祠，又名登木堂，建于明万历年间，建筑坐南朝北偏西，两进三开间，中有天井，宽十三米，深二十三米，占地近三百平方米。次间山缝粱架部件均陶质，呈穿斗式结构，明间中缝均木结构抬梁式。于1986年7月被列为县级文保单位。 明代宗祠的建筑历来很讲规矩，甚至到了严肃的程度。方氏宗祠循规蹈距，依次建有门前、堂号、门脸、前厅、天井、外墙、大厅、架构和供堂。只可惜年代久远，而今只残留了天井、外墙、大厅和架构，供堂和其他建筑早已或仆或毁，乡人每见则叹。 宗祠虽残旧，但其屋架至今仍无蛛丝尘迹，后进、椽子、望砖、梁架如刚打扫过一般，殊奇异。旧时夏季，常有外来割稻客睡在戏台上，整宿也无一只蚊虫袭扰。究其原因，专家分析是建屋所用木材有异香之木（如香榧木）的关系。而我觉得，还应与建筑设计的特定方位、通风状况等有关，这也就是古人讲究的风水布局。 清中晚期，族人曾对宗祠进行修复，期间还有个插曲。当时工匠拆下旧榫卯，但拼装时却就是拼不回去，无奈只得停工。这天，村里来了位老乞丐，族人见怜，常施些饭菜于他。一连数日，老乞丐饱食而游，游至修建中的宗祠前，哈哈大笑。工匠不解，问他何故发笑？老乞丐手指榫卯，稍加比划，然后狂笑去。 工匠猛然醒悟，他按照老乞丐的指点，不费多时即拼凑回去。原来是鲁班祖师化身老乞丐来点化他。这个故事代代相传，村里老人至今仍常向儿孙辈述说。

大宗祠都有戏台，方氏宗祠也不例外，第一进戏台平面面宽四柱三开间，戏台的明间与深度五米，台高一米六；台在正中，门设在两侧，进入宗祠需从戏台两侧入。 于乡民而言，戏台是宗祠最重要的组成部分，在宗祠看戏成了乡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。 我常忆起1980年的下半年，本乡小学生朗颂比赛在雅村方氏宗祠举行，当时我作为参赛选手，站在戏台上摇头晃脑的背颂《桂林山水甲天下》：人们都说：“桂林山水甲天下。”“我们乘着木船荡漾在漓江上……”或许是占了地利之便，比赛的结果是我获得第一名，这里也是我人生第一次获得荣誉的地方，从此就更关注这方氏宗祠。

宗祠是族人祭祀祖先或先贤的场所。年长的族人常与我言说祭祖之礼。 冬至日，所有雅村方氏族人均要回到宗祠祭祖，祭礼如下： 正衣冠，入宗祠，焚三柱香，先南向拜天地，次拜祖先像。然后族长询家中情况，接着按人头开始分发馒头。分馒头也是有规矩的，譬如在读书方面，若有小学毕业的加一双馒头，再上一级又加一双馒头，以此类推。若获功名或其他功德，可加几双馒头。每户都拎着一个馒头篮，分得越多，表示家族繁盛，更是一种荣耀。家族用这种方式激励族人崇学向善。此风俗行至民国三十八年止。 宗祠最热闹的时间是正月祭祖。正月初一开门宗祠供奉家谱祭祀仪式，有记载，《雅村方氏宗谱》曾于乾隆四十二年、道光十一年、二十四年、咸丰七年、光绪三年、民国三十一年，共六次编纂或重修。先准备祭器和供品，祭器主要有供桌、内外香案、蜡台、蜡烛、香炉、烧纸等；供桌上摆放着家谱；供品有五堆红印馒头（一堆五个），五碗米饭，五双筷子，五个倒满酒的小酒杯，五大碗菜。族长召集聚于宗祠，太公头主祭，有司仪、执事主持。族人依次给祖先上香，拜上三拜。若是新谱做成，祭谱仪式中旧谱还要焚毁。祭祀结束后，再将家谱装回特制木匣，待来年再供。然后，族人们便步行前往九里桥（根据地形图，个人觉得应在浦山阴阳山附近）祭拜始祖燕诒公，凡六十岁以上者均可坐轿前行。这段“九里桥上一枝花，代代皇帝结亲家”的歌谣，方姓老人现在仍在传唱。 正月初二，则是全村族人谒拜宗族，族人从宗祠出发，以长幼为序，需杂沓数日而后已，亦谓贺岁。雅村习俗，一般从第七房拜起，再顺次而行。拜年时全村孩童在前，大人在后，到了家门口，大人喊：“某某，给您拜年了。”然后那家长辈走出来，孩童们向他鞠躬，长辈回礼答谢，接着随队又走向下一家。最后回到宗祠。这样的拜年贺岁方式不仅增强了族人之间的相互了解，更是对孩童的一种孝道教育。 再就是农历二月的迎神（俗称接老佛），迎神是雅村的又一重要活动。雅村每岁以二月十九迎城隍神入村，在宗祠里，打醮、演戏热闹非凡，迎神活动要进行至三月朔，结束后城隍神才从宗祠请出送回。 与别的地方一样，方氏宗祠也是族长行使族权的地方。凡族人违反族规，则在这里被教育和受到处理，最重的处罚是逐出宗祠。族人们商议族内的重要事务，也在宗祠里进行，如立家规。方氏宗族立下这样的家规：“居家以孝友为主，居乡以和睦为主，礼让所以周旋，节俭所以持家，皆义理之所当然，日用之所切者也。”至今这家规仍被方姓人所礼尊。

重视宗祠建设，既有一种“怀抱祖德”“慎终追远”的情怀，也是后人“饮水思源”“报本返始”的孝思表现。 千百年来，方氏宗祠中的祭祖、供奉家谱、拜年和立家规等仪式活动，形成了最乡土的宗祠文化，宗祠文化既是传统文化的体现，也是乡愁的主要内容。我们保护宗祠古建筑，就是保护以宗祠文化为中心的中国家族文化。 这次重修，窃以为，不仅要将有形的建筑修旧如旧，更要注重无形文化的修复。在一切社会活动中，文化是引领，也是灵魂。我们应该扬弃古老的宗祠文化，不但要让乡村宗祠成为传承和发展乡俗文化的平台，而且要让祖先遗训等宗祠文化植根于乡民心中，让后人不至于数典忘祖。 那些耄耋族人与我念叨的往事，和我有关宗祠的那些记忆，甚至于围绕宗祠的那些事，以及那些由此而展开的文化，现在看来，都是极为质朴的，质朴得像延廻着村庄而过的锦溪水，因质朴而淡，因淡而悠长。 天下事，唯质朴和淡方可悠长，是为至理。